40年的承载 三辈人的传承

我与黄河的不解之缘，源于上世纪80年代初。

那时，父亲从部队转业，从遥远的新疆，正营职的岗位上被安置到东明修防段，驻地在东明县城北，距县城十五里一个叫高村的小村庄里。修防段是一个不大的院落，几排蓝瓦上长着青苔的老旧平房，略显荒凉。院门口一颗歪脖老槐树上，挂着一口铸铁大钟，钟声浑厚悠长，按点敲响，人们听着钟声上下班。若不是悠扬的钟声、若不是单位院门上还挂着“东明修防段”的牌匾，年少的我还真以为是哪个财主家的深宅大院。从此，父亲带着我们一家老小就落户于此，黄河由此走进了我的情怀。

那一年我12岁。

儿时对黄河的概念，起于课本上“黄河是我们的母亲河”的描述，她应该有着母亲般慈祥温柔的面孔，有着母亲的安详与宁静，有着母亲对儿女一样博大的情怀……所有赞美母亲的华丽辞藻她都应该拥有，我憧憬着。

父亲上班以及住家，都离一条“长长的土岗”不远，工作的人们说这就是黄河大堤。那时呈现在眼前的黄河大堤尽是荒芜的茅草一眼望不到边，被车辆碾压的明光鎏净带有土疙瘩的堤面蜿蜒伸向远方，大堤两边成排的梧桐树还显威武，每隔几百米一座防汛屋，好似烽火台，仿佛传递着远古的信息。向滩里望去，田里的庄稼波浪起伏，像极了河水。“真正的黄河呢？”一些叔叔阿姨看到小小年纪的我的疑问，告诉我黄河还在几里地外的河槽里呢。听完当时我心里想象的一泻千里、浩浩荡荡的黄河形象荡然无存，心中霎时失落起来。

转眼到了第二年夏天，黄河发大水了。滚滚的河水浸到了堤身的半腰，浊浪滔天一眼望不到边际，堤脚的柳树只露出半个树梢，地里的庄稼泡了汤，成熟的西瓜在水里时隐时现，偶有小船载着滩里的群众出来逃难。黄河终于露出了她狰狞的面孔，吞噬着她怀里的一切。看着这一切，尽管感受到了黄河的浩荡，但也兴奋不起来。

大堤上开始热闹起来，一群群、一簇簇站满了护堤的群众，这时候，嬉戏的儿童最热闹，不时在人群里钻来钻去。修防段里的叔叔阿姨也开始忙碌了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，每个人的走路都是急匆匆的，办公桌上趴满了人头，一群人对着一张图纸指指点点、圈圈画画。放学回到家里，2个年幼的弟弟各自玩耍着。这个时候是见不到父亲母亲的，父亲不是在会议室里商讨酝酿抢护方案，就是在堤上的查险人群里，查看着堤防险情、指挥着群防队伍、调配着防汛料物，军人的雷厉风行他发挥的淋漓尽致；母亲是单位的电话接线员，那是一个一时一刻也不能离开人的岗位，老式的电话交换机始终嗡嗡作响，提醒着一个个来电，手里的接线插头错综交叉，母亲熟练地操作着，声音沙哑，聚精会神生怕漏掉一个电话。晚上，各个办公室里依旧灯火通明、人头攒动……

年复一年。

我心里开始有了敬意，渐渐地我懂得，父亲、母亲、叔叔阿姨还有堤上的护堤群众，正是有了他们的辛苦付出，才有了大河的安澜、才有了千家万户的平安与幸福。心中萌生了一个念头：长大我也要他们一样，做一个黄河人。

渐渐长大，上学、当兵入伍、退伍安置，我也成了一名黄河职工。

那一年，我24岁。

入了黄河门就是黄河人。上班第一天，我被分到一个偏僻的工班里。不大的小院坐落在黄河边上，班里有十几个人，年龄大点的我叫他们老班长，他们可是经过风雨的老黄河，丢一块石头就知道河水的深浅，搭手一望就知道来水多少，什么地方容易出险、抢险的时候抛多少柳、用多少料，他们心里最清楚了，他们粗糙的老手上，不但有时间的年轮，也有黄河的印记。

数我年龄最小，他们都叫我“小不点”。跟着老班长我知道了什么是“土牛”、什么是“子堰”，啥叫“管涌”、什么是“柳石搂厢 ”……。填垫“浪窝”是我上班后干的第一个活，在部队学的驾驶技术在这里派上了用场，老班长说你年龄小，又会驾驶就开翻斗车吧。由于自己力气太小了，当时还需要纯手动摇的十二匹的小翻斗我愣是摇不着，头上急的一头汗，这个时候老班长总是笑呵呵的教我摇车的动作要领，帮我把车摇着。小翻斗冒着黑烟一路小跑，这边装、那边卸，不时用夯锤夯实松土，不一会儿一个“浪窝”就垫好了。“排坦”也是我刚上班接触的工作之一，几个人一字排开，打上桩、扯上线，从根石开始。我紧挨着老班长，分给我的任务最短，虽然这样我还是被远远落在其他同事后面，老班长回过头来手把手的教我说，排坦可是个技术活，抬头看坡度，左右看坦面，手要准眼要尖，该“丁扣”的“丁扣”，该“ 平扣 ”的“ 平扣 ”。手套磨得露出了手指头，望着下面整齐划一的坦面，老班长直起了酸疼的腰，一脸的欣慰，看着我就像看自己的孩子。

后来，我的工作换了几个岗位，但我始终忘怀不了我那青葱的工程班岁月，它是我工作的起点，也是我传承父辈无私奉献精神的熔炉。

日子一如既往的过着，我立了业、成了家、有了孩子。儿子从小在黄河边长大，耳闻目染，骨子里也透着黄河人坚韧的性格。大学毕业后儿子也成了千万黄河人中的一份子。

这一年，我50岁。

上班的第一天我就告诫儿子，你是咱家的第三代黄河人，不管黄河如何变迁，你始终记住你是一个黄河人，黄河的精神不能丢。

如今，儿子也时常早出晚归奔波在黄河第一线，看到孩子在成长，那是由衷的欣慰。

祖孙三代人，治河40载。

冬天走了，春天来了，防洪工程坝岸边的柳树露出了新芽，细长的枝条随风摇曳。

当你在河边站久了，便也站成了柳，婀娜的身姿下根须牢牢地盘着脚下那团土，护着坝的根，传着河的神。即便你倒下，你也成了岸，护着河的子孙海晏河清。（赵军）